清華簡證實 秦人來自東方

清華簡關於秦人始源的重要發現:並非來自西方

來源:光明日報
2011-09-09 14:52:08
李學勤 作者單位:清華大學

  二〇〇八年七月入藏清華大學戰國竹簡,性質主要是經、史一類書籍。其中有一種保存良好的史書,暫題為《繫年》,一共有一百三十八支簡,分成二十三章,記述了從周武王一直到戰國前期的史事,將作為竹簡的整理報告《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》的第二輯發表。作者在整理過程中發現,《繫年》有許多可以補充或者修正傳世史籍的地方,有時確應稱為填補歷史的空白,關於人始源的記載,就是其中之一。

  大家都知道,西周覆亡,室東遷以後,人雄起西方,先是稱霸西戎,隨之逐步東進,終於兼并列國,建立秦朝,成就統一大業。秦朝存在的時間雖然短促,對後世的影響卻相當深遠。特別是人的文化,有其獨具的特點,伴隨著人的擴張發展,廣被於全國各地。研究中國的傳統文化,在很多方面不能不追溯到人,而人是從哪裏來的,其文化有怎樣的歷史背景,歷來有種種看法,是學術界爭論已久的問題。

  關於這一問題,長期以來的主流意見,是人出自西方。司馬遷在《史記.秦本紀》及〈趙世家〉中,曾經詳述的先世,講到商朝晚期有戎胥軒,娶酈山之女,生中譎,「在西戎,保西垂」,看來人當時已在西方,並且與人有密切關係。蒙文通先生的《周秦少數民族研究》便據此認為「族」。

  然而也有一些學者持不同意見,比如錢穆先生的《國史大綱》主張「之先世本在東方,為諸侯,及中譎始西遷」。這是由於〈秦本紀〉提到:「之先為姓,其後分封,以國為姓,有氏、氏、氏、終黎氏、運奄氏、菟裘氏、將梁氏、氏、氏、脩魚氏、白冥氏、蜚廉氏、氏。」這些國族,凡可考定的都在東方。近年這種東方說的代表作,是林劍鳴先生的《秦史稿》一書。出版於1981年的這本書,以為中譎只是「曾率一部分人替殷商奴隸主保衞西方的邊垂」,不能說明人即是族。

  中譎的兒子是飛廉(飛或作蜚),飛廉的兒子是惡來,父子三代都是商朝末年的著名人物。〈秦本紀〉說:「惡來有力,蜚廉善走,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紂。」他們助為虐,史有明文,但他們給人帶來怎樣的命運,卻沒有文獻記載。

  清華簡《繫年》的第三章,具體回答了這方面的疑問。簡文敘述了周武王死後發現三監之亂,周成王商邑平叛:

東逃于商盍氏。成王商盍,殺,西遷商盍之民于,以御奴,是先人。

  「」就是飛廉,「」字從「甘」聲,「廉」字從「兼」聲,古音相近通假。「商盍氏」即《墨子.耕柱篇》、《韓非子.說林上》的「商蓋」,也便是稱作「商奄」的。關於飛廉惡來,〈秦本紀〉云:「周武王之伐,并殺惡來。是時蜚廉石(使)北方,……死,遂葬於霍太山。」這和《繫年》所記不同。

  《繫年》的記載,可以參看《孟子.滕文公下》:「周公武王,誅。伐,三年討其君,驅飛廉於海隅而戮之,滅國者五十,驅虎豹犀象而遠之,天下大悅。」和《繫年》一樣,是說飛廉最後死在東方。

  飛廉參與三監之亂,失敗後東逃到也即是〈秦本紀〉講的運奄氏,屬於姓,飛廉向那裏投靠,正是由於同一族姓。當時今山東北的姓國族都是反的,《逸周書.作雒篇》說:「周公立,相天子,三叔(管叔蔡叔霍叔)及熊盈)以畔(叛)。……二年,又作師旅,臨政(征)大震潰。……凡所征熊盈)族十有七國,俘維九邑。」這充分講明了姓國族在這場戰亂中的地位。

  是東方大國,是商王朝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。根據古本《竹書紀年》,獻庚陽甲都曾建都於,然後盤庚纔遷到今河南安陽之所以稱為「商奄」,大概就是由於這個緣故。據《左傳》,初封,「因商奄之民,命以伯禽,而封於少皞之虛」,杜預注:「商奄,國名也。少皞之虛,曲阜也。」傳統上認為奄國即在今山東曲阜。不過的國境範圍肯定要大得多,有學者主張相當周朝魯國,同一起反蒲姑相當周朝齊國,可能是差不多的。

  由《繫年》簡文知道,商朝覆滅之後,飛廉都向東,逃奔商奄奄國姓東方國族的反飛廉肯定起了促動的作用。亂事失敗以後,周朝周公長子伯禽,封到原來奄國的地方,建立魯國,統治「商奄之民」,同時據《尚書序》講,把君遷往蒲姑,估計是看管起來。但在《繫年》發現以前,沒有人曉得,還有「商奄之民」被人強迫西遷,而這些「商奄之民」正是的先人,這真是令人驚異的事。

  秦國先人「商奄之民」在周成王時西遷,性質用後世的話說便是謫戍。其所以把他們遣送到西方,無疑也和飛廉一家有關,因為飛廉的父親中譎正有為商朝「在西戎,保西垂」的經歷,並且與人有一定的姻親關係。中譎飛廉一家,本來也是自東方出身的。周朝命令「商奄之民」遠赴西方禦,完全不是偶然的決定。

  認識到的先人是原在東方的商奄之民,以前與人始源相關的一系列問題都得到解釋,例如:

  在文獻方面,《史記.封禪書》載:「秦襄公既侯,居西垂,自以為主少暤之神,作西畤,祠白帝,其牲用駵駒、黃牛、羝羊各一云。」秦襄公為什麼自稱主少皞之神,是由於少暤姓,《說文》:「,帝少暤氏之姓也。」《左傳》講得很清楚,封奄國之地又稱做「少皞之虛」,秦襄公只是沒有忘記國族的來源而已。

  在金文方面,西周中期的詢簋師酉簋都提到「夷」,還有「戍人」,來自東方的商奄之民後裔自可稱「夷」,其作為戍邊之人又可稱「戍人」。

  在簡帛方面,馬王堆墓帛書《戰國縱橫家書》的「蘇秦燕王」云:「自復而足,將又出沮漳將不出商閹(奄),不出呂隧將不出屋注。」所說是指各國的始出居地。出自商奄,正與《繫年》所記吻合。這幾句話後世的人們不懂,所以傳世本《戰國策》把「商奄」等都錯誤地改掉了。

  《繫年》的記載還有一點十分重要,就是明確指出周成王商奄之民西遷到「」這個地點,這也就是人最早居住的地方。「」在戰國文字中常通讀為「吾」,因此「」即是《尚書.禹貢》雍州的「朱圉」,《漢書.地理志》天水郡冀縣的「朱圄」,在冀縣梧中聚,可確定在今甘肅甘谷縣西南。

  西周人的最早居地在這樣的地方,由近年考古工作看,是非常合理的。甘谷西南,即今禮縣西北,正為早期文化可能的發源地。2004年以來,早期文化聯合考古隊在禮縣一帶西漢水上游進行了遺址普查。2005年-2006年,又做了有針對性的調查,確認或發現了西山大堡子山山坪三座周代城址,見該隊《甘肅禮縣三座周代城址調查報告》(《古代文明》第七卷)。其中西山的時代相對較早,從遺址來說,其文化出現的時間約為西周中期,城的使用年代則在西周東周之際。2005年以來,在西山的發掘成果豐富,見《中國文物報》2008年4月4日所刊《甘肅禮縣西山遺址發掘取得重要收獲》一文。

  西山位於禮縣縣城西側,西漢水北岸的山坡上,還不是最早的文化遺址。由這裏往北,沒有多遠便是「」的可能位置,有待勘查探檢,這為今後的考古研究提供了珍貴的線索。

  既然人本來是自東方遷來的商奄之民,最早的文化應該具有一定的東方色彩,並與文化有較密切的關係,希望這一點今後會得到考古研究的驗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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