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源:中國紀檢監察報
轉自:文化中國
馬鈴薯,又名「土豆」「洋芋」「陽芋」或「山藥蛋」等,是今天中國人餐桌上最常見的食物之一。馬鈴薯是高產的農作物,在人類發展進程中,尤其是戰爭和饑饉年代,它發揮過舉足輕重的作用。然而,中國人食用馬鈴薯的歷史卻相對短暫,直至地理大發現、新航路開闢後,它才「西食東漸」,逐漸進入到中國人的食譜中。
新奇的外來作物
馬鈴薯原產於南美洲,最早由印第安人馴化並食用,與另一原產作物玉米合稱為「並蒂開放的印第安古文明之花」。話雖如此,但相較於口感香甜、賣相討喜的玉米而言,馬鈴薯平淡無味、外形欠佳,是以其傳播及推廣之路重重受阻,甚至一度在歐洲被打上「有毒」的標籤。
1565年,馬鈴薯傳到愛爾蘭。不久,愛爾蘭反英起義爆發,傳統農作物受損嚴重,惟有馬鈴薯因深埋地底而安然度過了戰火,並以救災糧食的身分一躍登上愛爾蘭人的餐桌。此後,馬鈴薯的食用價值漸漸為大衆所認可,其作為主食逐步擴散到印度、爪哇等地,最終傳入中國與日本。
關於中國引進馬鈴薯的確切時間,今已無從考證。較早有關馬鈴薯的記載出現在明朝末年,如《長安客話》記載:「土豆,絕似吳中落花生及香芋,亦似芋,而此差松甘。」該書作者蔣一葵為萬曆朝進士,《長安客話》是其在京任職期間,走訪北京古蹟、形勝與奇事等撰成,因而具有一定的可信度。無獨有偶,萬曆朝另一文人徐渭亦有五律詩〈土豆〉一首:「榛實軟不及,菰根旨定雌。吳沙花落子,蜀國葉蹲鴟。配茗人猶未,隨羞箸似知。嬌顰非不賞,憔悴浣紗時。」徐渭一生輾轉南北,見聞廣博,卻為區區土豆作詠,將其視作上等美食,足以說明馬鈴薯在萬曆年間仍屬於難得一見的稀罕之物。
此外,農學大師徐光啟對馬鈴薯也青睞有加。如《農政全書》中就有一段與土豆相關的詳盡描述:「土芋,一名土豆,一名黃獨。蔓生葉如豆,根圓如雞卵,肉白皮黃,可灰汁煮食,亦可蒸食。又煮芋汁,洗膩衣,潔白如玉。」從根蔓形狀、外觀顏色到烹食方法,與現代馬鈴薯近乎無異,可知徐光啟當日所見所食之「土芋」的確是如今的土豆。
萬曆以後,馬鈴薯逐漸躋身宮廷美食的行列。明代晚期劉若愚所寫的《酌中志》記載,一般在正月十六之後,宮中燈市最為繁盛熱鬧,天下珍饈百味雲集於此,其中便有「遼東之松子,薊北之黃花、金針,都中之山藥、土豆」。在上百種珍味裏,馬鈴薯從口感到賣相均平淡無奇,卻能穩居京都特產之位,必然有其獨特性。事實上,對於食遍天下、口味刁鑽的皇族貴胄來說,馬鈴薯最吸引人之處便是其來自異域而已,以馬鈴薯入宴,不過是吃個新鮮。
如上所述,馬鈴薯在明末時便漂洋過海,傳入中土。但由於其品種上的特殊與罕見,僅有達官顯貴方能享用。明代上林苑即使有專司蔬菜種植的「菜戶」,在篩選、培育馬鈴薯上有一定技術優勢,但它畢竟是服務於宮廷的機構,既不會大面積栽種馬鈴薯,更不可能將薯種和種植技藝傳入民間。所以,此時馬鈴薯雖已被引進中國,卻不過偶爾現身於富貴人家的餐桌上,千千萬萬的普通老百姓並無此等口福。
走入平民百姓家
明清之際,馬鈴薯的栽種技術不斷提升,產量亦不斷提高,是以開始突破貴族食物的藩籬,轉而向平常百姓的餐桌靠攏。特別是在清朝建立後,政府取締了明代皇室的蔬菜供應系統,皇室菜戶淪為普通農民,各種作物的種子及培育方法也不再是機密了。於是,馬鈴薯也藉機走出大內,向京畿周圍乃至全國各地大規模地傳播開來。
天津、河北一帶因毗鄰京師,是馬鈴薯擴散的重點區域。1685年出版的《宛平縣志》中,「物產蔬類」裏便記有「地豆」。地豆,地生之豆也,指的便是馬鈴薯。雍正年間,馬鈴薯在河北深州一帶又有了新的別名,「地豆又名地生」。「地豆」「地生」等別稱相繼產生,既是地域差異所致,同時又從側面反映出馬鈴薯的栽種範圍在逐步擴大。
清代中葉後,中國人口驟增,人民對糧食的需求也與日俱增。面臨巨大的人口壓力與糧食危機,人們開始尋求水稻、小麥等傳統作物的替代品,來自美洲大陸的馬鈴薯便被納入考慮的範圍。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,馬鈴薯迎來了第一個種植高峯。
自乾隆初年始,戶口管理日益放鬆,農民得以自由遷徙,大規模的移民墾殖活動興起。伴隨着移民遷徙的步伐,馬鈴薯的薯種及種植技藝流傳得更遠,就連相對偏遠的西南、西北地區及陝南高原也開始嘗試栽種。所幸,馬鈴薯的表現並未令人失望,它不但很快適應了複雜的自然環境,而且產量頗高,遠超一般高原作物。按漢中知縣嚴如煜所稱,嘉慶年間,單株馬鈴薯普遍可結實十數、數十顆,哪怕是一塊貧瘠的溝地,也往往能產出十數石馬鈴薯。考慮到當時的種植條件和技術,這已是相當驚人的數字。
至道光年間,馬鈴薯進一步傳播到山西中部、北部,其後山西更發展為中國馬鈴薯的主要產區。馬鈴薯的到來受到了山西人民的極大歡迎,當地人根據地域特色,親切地稱這種花白莖大的作物為「山藥蛋」。當時馬鈴薯產量之高,竟已達年收數百石的地步。
馬鈴薯的移植頻頻傳來捷報,使更多人認識到這類作物潛在的經濟價值。在政府的大力推廣下,馬鈴薯的種植在全國蔚然成風,南至閩粵等地,北至蒙古、東北,幾乎隨處可見馬鈴薯的身影。
對於中國社會而言,推廣馬鈴薯之舉意義重大,絕不僅限於作物種類的增加,或食物結構的豐富。首先,馬鈴薯的推廣雖源於人口膨脹所導致的糧食危機,但隨着其種植面積的日漸擴大及產量的大幅度提高,反過來也促進了人口的進一步增長。據一項估算數據稱,中國人口在1741年為1.43億,在1790年達到3.01億,在1835年更增至4.02億。人口的爆炸式增長與馬鈴薯等高產作物的推廣時間幾乎一致,足證兩者間的因果關係。其二,作為一種高產糧食作物,馬鈴薯無疑是推動社會經濟發展的助力之一。清代中期以後,馬鈴薯不僅成為常見的主食,在某些盛產地區,馬鈴薯被磨製成粉,以商品的形式銷往全國各地。此外,由於民食問題的解決,更多的土地用於栽種茶葉等經濟作物,而人們也得以投入更多的時間與精力去從事商品化生產。其三,馬鈴薯的推廣在安置流民、維護社會穩定上也發揮了重要作用。了解到馬鈴薯易種高產的特性後,越來越多的流民加入種植隊伍,紛紛在山區開荒墾殖。一方面,山區開荒為流民提供了穩定的生產環境,使其免於遷徙之苦;另一方面,種植馬鈴薯也為流民帶來了長足的生計,使其有經濟依託。正因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,極大部分流民選擇安定下來,社會上流動的人員亦隨之減少,從而有利於社會穩定。
馬鈴薯與中國人的餐桌
歷經三百年的傳播,跨越明清兩個朝代,外來的馬鈴薯終於在中國落地生根。時至今日,馬鈴薯已是中國飲食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中國人對馬鈴薯的依賴與鍾愛,早在明清時期便已初見端倪。
明代末年,隨同歐洲旅行者東進的步伐,馬鈴薯第一次被帶到中國的土地上。面對這種從未見過的「古怪」作物,即便是經驗豐富的大廚,也不知該從何烹飪。可能因為馬鈴薯外表與傳統作物芋頭很相似,又同樣出自地下,人們便將其視作芋類的一種,並仿效烹調芋頭的方式對其或蒸或煮。雖然馬鈴薯曾是宮中宴饗的高級食材,但出於安全考慮,宮廷御廚們並不敢貿然開發新做法,更罔論變着花樣折騰。而民間也對烹飪馬鈴薯興致缺缺,在整個明代,人們關於馬鈴薯最初也是最後的記憶,便只是舌尖上那點淡淡的滋味。
清代馬鈴薯最初的做法是打磨成粉,與蕎、麥等主食一同烹煮。如《三省邊防備覽》載,因土壤肥沃之利,漢川縣糧食產量甚高,為防止馬鈴薯堆積腐爛,當地人便想方設法地將之切片曬乾保存,而曬乾後的馬鈴薯片便可磨粉,和苦蕎、燕麥等做成餅、饃。這種做法雖依舊有些寡淡,但比之單純地蒸或煮還是有一絲新意的,更重要的是,它能貯藏寶貴的糧食。因此,較長的一段時間裏,馬鈴薯粉在全國多地頗為盛行。
而在偏遠山區,由於環境惡劣、糧食缺乏,馬鈴薯漸漸晉升為主食,其做法也開始豐富起來。如湖北房縣因山地較廣,故人們多栽種馬鈴薯,並習慣性地「燒洋芋為食」,其中「燒」便是主要做法。此外,山西人關於馬鈴薯的做法更是五花八門,「羹臛煨灼,無不宜之」,更甚者還以馬鈴薯的葉子入菜,此不失為一種新吃法。
其後,經過不斷嘗試與努力,馬鈴薯的烹調方式已日臻純熟,既能糅合米麵做成點心小吃,又能切成絲、片、塊狀作為主料或配菜,可謂千變萬化。而能把口味清淡的馬鈴薯炮製成一道美味佳肴,既源於時間的打磨,更有人力在背後不懈地付出。
總之,在歷史的長河中,馬鈴薯突如其來地造訪中土,帶着滿滿的活力與生機,在中國大地上生根發芽、安家落戶,而包容的中國人亦毫無保留地接納了它,並將之發展為傳統飲食文化中的一部分。或許,這便是歷史的選擇,機緣的造化吧。(王超羣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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